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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張亦絢《愛的不久時：南特／巴黎回憶錄》潛藏著德希達（或者布希亞）的影子，那麼《性意思史：張亦絢短篇小說集》稱得上是藉由某種迂迴的敘事方式向傅柯（我認為還有部分的克莉斯蒂娃）致敬了。
張亦絢長於思辨，讀她的小說，不能要求彈琴刺繡般的辭章之美，卻能夠得到（性）革命似的搥搗碰撞，以及異質觀念的狂抽猛送；藉由亂中有序地摸索，她引領閱讀者如何在乍見光敞潔淨的日常生活中指認角落堆積的皮脂皮屑、隱蔽洞口的蜘蛛絲，或者曾經閃亮如湧泉、卻不意被時光緘封的至尊秘寶。
在孜孜矻矻的（性）知識考古學以外，有些敘述亦令我發噱，比如〈淫婦不是一天造成的〉，細繹內容可謂是另類的「潘金蓮之前世今生」，並且作者巧妙將淫婦類比為羅馬，可見啟蒙與改造本身就是一樁大規模的性別工程。〈四十三層樓〉中狀寫天外飛來的陌生人，怎樣與敘述者展開半推半就的同棲生活：「他於是就著枕頭一上一下的摩擦，我覺得這樣也好。開始時我一動也不動，但慢慢地，像終於承認什麼一般，我也用了那個枕頭。我們像兩隻海獅共玩一顆球，在黑暗中專心律動與鳴叫。｣如此這般，因著某種不願或不可逾越的純潔（笨拙？），使得原本可能潦草收束的關係留下餘味，那只欲潔何曾潔的枕頭套，興許就是經此一役的紀念蟬蛻。
而〈風流韻事〉裏一段，敘述者抽離開來，自我論證靈與肉的不可分割：「……我的可幹性數值是1，意即，只有一個人真正喚起我全面的性注意力；而在失去這個對象之後，數值馬上就掉到了0。大凡我們聽到某某癡心只愛一個人，就可以翻譯成『可幹性等於一』。｣堅壁清野的少女心則將性／愛比化為絕對值，擺盪在不跟與梭哈兩極，彷彿不如此不足以提供擬測，落實數字化管理。
賡續《性意思史》的意思，不同的句讀方式或也能產生相殊意蘊，比如「『性』有意思｣指涉某種學理析辨，「性，有意思！｣則擺明向感官歡娛發出禮讚──無論何者，張亦絢均發現了兩造在性語言上的匱乏狀態，故設法浸之潤之，以沫濡之，藉由小說體裁尋找自我表達、甚至自我露出的語彙，從而「完成一個『反打壓少女心智』的性心理基礎」。
不過這本書，就和我十幾年前初讀邱妙津《蒙馬特遺書》相仿，有個死亡開關，就是有個死亡開關我讀不進去，我想那是奠基於生理女性在這既存社會框架中面臨的，獨特的性的暴力／壓力經驗；何況情節與情節之間，往往又岔裂出作者的現身說法，這就好比尋歡客馳騁花叢，卻遇見了傳說中一面打毛線一面叨絮一面辦事的性工作者──如得其情，我也只能設法逼進那永不可能的洞穿，並期待作家下一部作品更加「身敗名裂｣一點。
【資訊】
書名_性意思史：張亦絢短篇小說集
作者_張亦絢
出版社_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_2019/07/03
備註_個人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