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院遇見朱天文、朱天心。
大概由於最近《願未央》、《我記得》兩部紀錄片先後上映,週末前往國賓長春影城觀賞柯淑卿執導的《高山上的熱氣球》,進場前夕,發現兩位小說家正在電梯廳間熱絡招呼、謝別看客──撇開個人的意識型態和政治立場,兩姐妹在文學創作方面取得的成績確實別樹一格,無論站在「臺灣文學」或者「華語語系」的角度評價,像《荒人手記》、《古都》這樣的文本,不啻豐富了既有的、普羅大眾觀照生活的視域;而在歷經數千年的運去代遷後,作者想必都灰飛煙滅了,遺下來的文學內容,興許只剩下敘事結構、辭章美感以及宛如舍利般的心象,能夠再次由歷史的餘燼中復燃。
說回柯淑卿的新片,整體而言比我預想中還來得突出,若以「澹而有味」來涵括整部電影的調性,應當還算貼切……雖說《高山上的熱氣球》似有向不丹電影(的譯名)《高山上的世界盃》致敬之嫌。
《高山上的熱氣球》全片拍攝於梨山境內,時序則設定在九〇年代初──那是九二一大地震前,中部山林尚未經天災毀損的自然景觀,畫面勻淨,恬和,庶民氣息同樣清清朗朗,許多鏡頭係以交相掩映的花葉為外框,烘托出標的物,也側面顯示了人與土地間彼此交織的關係。
本片聚焦第一級產業,拍出了果農難以為外人道的默毅與心酸:從前期的選種、施肥到收成後的經銷、分潤,靠天吃飯的田稼生計只能自負盈虧,福禍真箇是半點不由人。儘管結果每每不盡如意,裏頭卻也涵蘊了四時運作的朗朗乾坤──的確,若暫撇開小我的利益得失,花開草長、瓜熟而蒂落,宇宙的大秩序始終自強不息,歲月又何曾著意恩待(或虧待)了誰?
電影最大的突破,或在於柯淑卿拍出了田園牧歌之外,鄉下地方偷來暗去的人事折衝:因為事情少,所以任何事情的重要性和象徵資本都在無形中被放大了。例如夫妻口角後,女方決意「落山」、「回娘家」;例如姐頭「阿不拉」爭作公親,為著鄉間肥料的品質問題而私下召開協調會;例如未婚成孕的阿英,懷著滿腔心事和暗愫,就像懷著前程未卜的桃實……揆諸今日的語境,這些小恩小憝興許不夠驚世駭俗,但無疑都是腳踏實地的生活面目一種。 我喜歡曲終奏雅的電影末後,男、女主角各自收拾散亂的憂傷,背景有鄭怡〈心情〉歌聲一路相伴,腳踏車和農用搬運車則前後有致、緣著迂迴曲折的山道緩緩馳行,彷彿倒捲珠簾──就如同這部先有優良劇本、遲宕三十年而終於面世的電影作品,在反映城鄉差距、產業轉型等當代議題之際,自身也依稀泛起了懷舊而清明的微光。
【資訊】
片名_高山上的熱氣球
導演_柯淑卿
上映年分_2022(臺灣)
備註_個人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