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擱延的正義,還是遙遙無期的終局?──《我的兒子是死刑犯》

死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刑罰之一。刑罰的終局是固定的,但對應的罪愆內容卻往往與時俱動(圖片來源:CTPphoto)。

打自《漢摩拉比法典》的時代,碑面上的記述便充分揭示維繫公平正義於不墜的原則,便在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抽空的條文規約成為象徵層面的精神性存在,但落實下來,卻關乎無數涉險之人的終極命運。

針對相關主題,紀錄片《我的兒子是死刑犯》並不由司法審判的制高點進行觀照;相反的,導演李家驊找到一個非常銳利的角度切入,探討涉案兇手自身的關係連結;換言之,即是設法將「加害人」這個相對孤立的角色重新鑲嵌回天倫脈絡中,藉由三組人馬、兩代親屬間的互動(或不互動)敘事,再次對觀眾發出深刻的詰問。

對外部世界而言,死刑犯家屬動輒被歸納至廣義的「加害人」領域,彷彿他們必須為死囚的罪行連坐,還諸社會一個公道;但從另方面來看,家屬卻更可能是名副其實的「受害人」,他們往往承擔著莫須有的責任和壓力,卻很可能益加恐懼,惶惑,無助,正如同片中死囚A的母親表示,兒子從來不願意跟她談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最親近的人,卻被推向距離真相最遠的地方。

紀錄片擇定的三位對象也頗為巧妙,其一為勒贖並殺害國中友人的死囚A(勒贖與否有爭議,可參詳影片);其二為因弒父而入獄、最後在服刑期間自戕以終的陳昱安;其三則是曾引發各界震撼、在北捷上無差別殺人的鄭捷。而三組死刑犯的直系血親,其人其作為也恰恰體現臺灣社會面對死刑的三種主流態度:A的父母數十年來定期前往探監,提供受刑人物質與心靈的支持(哪怕A早已定讞,不再有翻盤可能);陳昱安之母拒絕兩造間任何會晤的機會,只期盼司法單位盡快執行判決內容;至於鄭捷的雙親,如同片中導演著意展示的新聞畫面,他們在鏡頭前涕泣、自陳己過並下跪道歉,面對四方悠悠之口,茫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兒子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巨大疑問,將會在他們的餘生歲月裏如影隨形,直到兩人躺進棺材的那刻。

儘管讀過那麼多論述,儘管研閱了那麼多電影和文學文本,它們或探究死刑的存廢,或聚焦刑罰本身的法理依據,或指陳司法體系的運作瑕疵……看完《我的兒子是死刑犯》,我依舊充滿感慨,尤其是陳昱安的個案,他從小缺乏來自父母的關懷愛護,復被灌輸以偏差扭曲的價值觀,本身似也飽受精神痼疾之苦;他的人際連結是淡薄的,他的內心世界是游移難蹤的──除了律師和人權工作者的訪視,入獄之後,他的存在已然等同虛無。多虧導演用心,透過書信和相關人士的訪談,稍加復現了陳昱安在世時的心路歷程。倘若說這部紀錄片有何突破之處,那就是將普羅大眾對「死刑犯」的單一想像往前推進,予以立體化、多樣化、複雜化,從「人」的視角重新去審度,無論觀眾本身的立場支持死刑與否。

寫這篇時,我翻到2016年的臉書筆記,部分觀點聊以為記:對現階段的我來說,「支持死刑」和「執行死刑」並不相同──並不是「有了死刑因此所有的殺人兇嫌都去死一死就好」那樣簡單。對現階段的我來說,「死刑」,是對人類惡性的尊重。

【資訊】
 
片名_我的兒子是死刑犯(Me and My Condemned Son)
導演_李家驊
上映年分_2020(臺灣)
備註_個人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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