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的世界,故事總要開始──反思黃錦樹的文學路與AI的文學夢

標題「從今以後的世界」一句取自韓國(南韓)首部由人工智慧創作的長篇小說篇名;「故事總要開始」則取自黃錦樹等編寫之《故事總要開始:馬華當代小說選(2004-2012)》(圖片來源:CTPphoto)。

之前去臺北紀州庵聽演講,一進男廁就目遇歷史性畫面──黃錦樹和張貴興兩人並排站在小便斗前解放!我饒富興味地盯著他們的背影片刻,聽得黃錦樹撇頭向張貴興說一聲:「你最近看起來氣色很好。」然後哆哆嗦嗦地收拾一下,隨即走出去了。

真不愧是黃錦樹,這場名為「我的文學夢」的系列演講,在開場沒多久便經他大筆一揮,改「夢」為「路」;有夢最美,但他坦言自己之於文學是「無夢的」,因此倒不若築路來得踏實。而我記得,我以前並不是那麼喜歡黃錦樹,讀《焚燒》時心想這位出身馬華的評論者也太嚴厲了吧?嚴厲到近乎刻陷寡恩的程度,這就成為文學界的土星。但不知是否受到幾年前那場猝然臨身、沒有療程的病症的洗禮(黃錦樹語),我總覺得近來他變得可親且傷感得多,「馬華文學」的危脆傳承對照個人生命際遇的流離,興許就算不著意做些什麼,時間本身也將自動磨去渡海子弟曾經昂揚的銳氣。

也正是在短短兩小時期程的「文學路」上,我額外發現自己對他的某些發言其實是具有共感的。比如,黃錦樹四次提及書籍封面:「我真的受不了出版社原來的設計,實在太『文青』了!」那四次分別是《土與火》、《烏暗暝》(新版)、《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以及《大象死去的河邊》──沒錯!我完全理解他定義中的「文青」是指什麼並且我同樣對其惡而遠之,而他解決的方式,則是設法提供自攝作品若干,復請美編加工而得。

其次,則是聽他以略帶感傷的口脗宣告,自己同意高嘉謙的講法:五十年後,他們做的這些工作都將變得不再重要了──「這些工作」,指的是文學批評。只不過黃錦樹立論的基點在於「AI時代」的降臨(黃:AI下棋都贏人了,何況其他需要邏輯分析的工作……他還囁嚅補一句,人類存在價值感消散云云)。

雖然沉重,但我也大致同意這個預言。只不過比起AI之類的科幻理由,我背後的問題意識脈絡,更近於學者張誦聖好幾年前就提出的觀點:包括「文學」作為一專門領域,本係因應十九世紀西方社會的現代性轉折而建立,如今隨著學科日趨顯明的去畛域化,將文學視為獨立的概念範疇是否仍然有效?大家還須要著意花費時間去學習如何進行文學性的文本分析嗎?當紀實與虛構彼此浸染,又是否存在著與時俱進的解讀方式,得以觀照大量泛文學性的文本?它又如何與當代生活產生有意義的連結?

我覺得當自己由褊狹的學術象牙塔走出、真正進入到社會場域後,的確漸漸能從不同方面去觀照所謂的文學批評及其生產機制;而有些事情,正是因為意識到它的侷限與封閉,反而才能平心靜氣地看待、實踐。就如同黃錦樹在《民國的慢船》跋中所言,當一本小說集都處於賣不到兩百本的劣勢,倚托該文本而生的文學批評的能動性又在哪裏?受眾對影成三人?以為振聾發聵的經國大業其實不過封閉迴路間的自產自銷小圈圈?──「2018年7月收到的《故事總要開始》1至6月的報表,銷售數字仍是零,第幾回了……已經不是寫得好不好,書製作得優不優質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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