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電影《小美人魚》(The Little Mermaid)的重拍上映,早先已在社群網路間引爆一波波討論熱潮,期間圍繞選角而起的爭議,似乎遠要比劇情內容更為可觀;撇開四起的喧囂不談,我其實滿喜歡「人魚公主」的童話,以前還以為自己只是著迷於其悲劇性的收尾,後來才發現:這個故事其實隱約證成了(女)主人翁自主的能動性,以「成長帶來幻滅」的反面形式──由水(魚形)而陸(人形)而空(無形),人魚的三態變化,因而也就如同海底世界版的「青春殘酷物語」。
比起那些啃了口蘋果或被紡錘刺中手指、便就此躺平至終局的公主同類,小美人魚的形象無疑是活躍的──十五歲,不意獲得了浮出海面張望人類世界的機會,她不像幾位姐姐們滿足於「一瞬百年」的窺看經驗,卻因緣際會邂逅了王子,就此孵育離水而居的想望。
而這份主體性之所以能持續獲得實踐,某種程度上,就必須歸功於小美人魚的導師了──不是《仙履奇緣》(Cinderella)中如同金星般甜蜜的神仙教母,卻是黑到發紫的深海女巫(烏蘇拉)──一顆嚴厲的土星,孤獨,傲慢,是她在小美人魚徬徨的時刻明確指出:有得就有失,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想要雙腳,就拿曼妙的歌聲來換;想要跳舞,就必須忍受步步如刀割的裂痛;想要擁有永恆的靈魂,就設法同他步入教堂,佔據王子的全副身心一如佔據領地:「……否則,妳將在太陽升起的時刻化為泡沫。」
最終王子別戀,小美人魚的姐姐則用自己的頭髮向女巫兌換了匕首,告知她在破曉之前,務必將刀刃插入王子的心窩,這樣就可以豁免於肉身消散的命運──愛與死亡產生了連結,過程當然也是一種戲劇化的交換。
無論如何,在湧動的別離的哀愁中,小美人魚默默安排好自己的歸處……出於自由意志選擇了「自我犧牲」,讓她得以從浮花浪蕊中升騰為新造的靈魂,朝向神的國度逸去。此等以退為進的奇蹟,在電影《驅魔神探:康斯坦丁》(Constantine)中已有過絕佳示範。
我看過一九七六年版,由蘇聯和保加利亞合作推出的美人魚電影《海的女兒》(Русалочка)。一直就記得那個煙花絢爛的夜晚,在王子和公主的婚宴上,啞了的人魚淚中帶笑,忍受劇烈的疼楚在眾人面前翩然起舞。那輕盈曼妙的舞步中有不捨,也有成全,有想要表達卻始終無法說出口的:我心已燃燒,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