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近九點鐘，搭載我前往高鐵站的小黃駕駛，在短短半小時內分享了他前半輩子的人生經驗，包括近日來直系血親離世以後，未婚、未生的他面對驟失陪伴的新生活，此間的心路如何跌宕轉折。
而在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臺灣當代社會趨勢的縮影──一種獨居終老的生活型態，好發於單身人士，雖然也並不絕對（喔沒錯，不是說結了婚、生了小孩，就能完全豁免於獨活／獨死的命運；因為老伴很可能先走一步，而子女也可能不孝）。駕駛說，以前老母還在的時候，他每天作息大致區分為三段：早上督促病人吃藥兼餵食鸚鵡，中午、傍晚各買兩份便當或兩碗湯麵回家，伺候完長輩用膳後再出門跑車，八點左右到家，而後簡單洗漱、掃除，還有興致就坐在沙發上，陪看一齣齣彷彿永遠也演不完的臺語連續劇……狗血故事依舊潑灑，母親的人生卻率先謝幕了。
如今無事一身輕，他就變得不想那麼早回家了。轔轔車聲陪伴華燈初上，晚餐有時水餃，有時滷肉飯，有時則寧可駕車在外遊晃至凌晨，看看那些被夜店排洩出來的路倒屍，眼歪口斜妝容花亂──再怎麼放浪不羈的青春形骸，總也還有家可歸。
「我昨天滑手機滑到睡著，手機掉到地板上都不知道。……遺產也安排好了，住的公寓會留給我姪子。」一期一會，交淺言深，這些話如果不說予陌生人，恐怕他也不曉得能夠向誰傾訴了。
我真心覺得計程車司機身上充滿了故事，除卻他們自己的，還包括載客期間遭逢的種種見聞。差旅在外，只要情況許可，我也總愛和駕駛閒聊，那些道地的風俗掌故、街巷秘聞，乃至於車窗玻璃後頭，名流們不欲人知的風流消息──十年修得同船渡，或許這類走江湖的多面運轉手，上輩子都是大紅人吧！
無論如何，真該有人搜集這些市井言談、出一本《計程車夜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