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點忘記午夜之前要提交讀書心得給時報文化出版社,幸虧筆力尚稱穩健,趕緊利用下午零碎的通勤時間試閱相關篇章、晚間開筆,總算如時寄發!
科幻文學一向被賦予陽剛特質,在那個由齒輪、電路和理化迴圈構成的世界,就是由瑪麗.雪萊(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ey)創造出來的經典角色科學怪人,也不免以高大威猛的形象示眾──韓國作家千先蘭則自有一套對科幻文類的理解,她的筆法清淺而柔細,內容更側重角色互動片段的描摹,充滿了生活化的質地,與讀者印象中動輒出入宇宙、遠征星際的恢宏敘事大相逕庭,也這由於如此,《一千種藍》方得以蛻變出屬於朝鮮半島新世代的寫作風味。
虎讀:書籍/Books
歡喜驚怯,一步步走向沒有光的所在──讀米莉安.德爾.里歐《黑暗旅遊:暗黑吸引力的目的地》
在疫況下歷經約時三年的邊境封鎖,許多人忽然意識到「旅行」的重要性,不僅在於實踐休閒娛樂等感官目的,更在於維持內在微妙的平衡狀態──藉由置身他方的在場與不在場經驗,去調和步調,去摸索節奏,由是獲得身心靈全方位的滿足。
而米莉安.德爾.里歐(Míriam del Río)的《黑暗旅遊:暗黑吸引力的目的地》,則提供另類的路徑,書中介紹的目的地千奇百怪,從森林樹海到荒漠黑山,從墓園墳場到精神病院,這些空間往往缺乏千金散盡的血拼樂趣,也沒有香檳、魚子醬布置出來的奢華餐桌氛圍,可是黑暗的深處,卻有些什麼正在游移著,蠢動著,伸出充滿誘惑的白手臂,頻頻向旅人招搖。
愛情的盡頭,就是源頭──讀莒哈絲《中國北方來的情人》
小說《中國北方來的情人》裏,敘述者「我」聲稱她的情人來自撫順,一個充滿冰雪、重工業以及煤泥味的地方;實際上就作家李黎實地的研調,這名情人的祖籍應為福建:「……廳堂上金碧輝煌的匾額是當地華僑贈送的,為慶賀黃錦順被法國殖民政府賜封了一個類似『知縣』的頭銜。匾上大書『中西共仰』四字,上款『大法國欽賜知縣銜/沙瀝福建會館總理兼財政/黃府錦順翁高陞誌慶』,下款是十五個人名或商號『同拜賀』。既是福建會館總理兼財政,黃家是福建人更是殆無疑義的了。」
我通常喜歡繁複、充滿文字細節的敘述,可是莒哈絲出乎意料的清簡,寂靜,荒蕪。如此還能打動我,就很不容易。
詩從雪域來──讀萬瑪才旦《嘛呢石,靜靜地敲》
藏族導演、編劇暨作家萬瑪才旦(པད་མ་ཚེ་བརྟན)日前辭世,享年五十三歲。
因為工作的緣故,晚近這十年間我總共去過三次西藏──每一次都是新的,每一次都是第一次。為了充實精神裝備,出發前我總會搜尋相關的書籍、電影,以期能在踏上這片古老的高原土地前,率先透過文字和影像的摩挲,設法與雪域的萬事萬物產生共情;而萬瑪才旦的小說集《嘛呢石,靜靜地敲》,便是其中一部藉由藏人之眼迴望故土、闡釋原鄉觀點的作品,書中沒有觀光客式大驚小怪的訝歎,只有悠悠的雲天,歷歷的雪峰,長路旁一堆又一堆靜靜的嘛呢石。
貧血時代的尖牙(俐嘴)想像──讀弗拉德.梅茲瑞曲《吸血鬼其實沒那麼喜歡妳》
人有空的話還是要讀一點閒書──不見得對生活提供直接的幫助(例如居家收納、廚藝精進),也不見得能帶來什麼了不得的思想啟蒙(例如性別政治、國族思潮),但就是能起到消遣娛樂的作用,提醒我們在忙碌的日常節奏中,還存在著一枚休止符,讓心靈得以安居一隅……《吸血鬼其實沒那麼喜歡妳》就是這類著作,一點點的不正經,一點點的虛矯,透過作者的眼光望出去,不難發現:世界真奇妙!
一半書桌,一半餐桌──讀劉書甫《喫心地》
貴的東西當然得好吃,否則等同於當了回「盤子」;而能夠在尋常食物中甄別良窳、發掘別樣的滋味,才稱得上是「矮子裏頭拔將軍」的真工夫──劉書甫的《喫心地》就給我這樣的感覺。
同樣寫吃喝,作家不拘時地,卻以細味為念:從工地飲料到精品咖啡,從攤檔飯麵到居家甜點,套用其自言:「藉由偵探之眼,詩人之心,我找到了飲食寫作的樂趣」,這樂趣不僅源於感官體驗,更在於柴米油鹽間蘊現的民生智慧與文化真髓。
再批評,再考證,再鉤沉──讀高全之《張愛玲學續篇》
理工科系出身的高全之,早先曾透過文本細讀以及史料分析等方式,推出深獲學界好評的《張愛玲學:批評.考證.鉤沉》(一方出版);如今隨著張愛玲著作的「古物出土」,《張愛玲學續篇》同樣應運而生。
從學術研究的角度來看,張愛玲其人其作向來是現當代文學領域中的熱門議題,高全之雙管齊下──套用白先勇的話,便是「數學邏輯的頭腦,文學藝術的感性」──觀照文本風景的同時,也針對作者生平及其人際網絡進行梳理,雖說別闢蹊徑,無疑也提供另類的讀解視野。
無人知曉的盡頭──顧肇森《冬日之旅》
歲末年終,回想看看自己今年究竟閱讀了幾本書──無論是小說、散文或者報導文學──注意單位是「本」。
時迄於今,大概已鮮有人閱讀顧肇森了。九〇年代名動一時的作家,出身理科卻專情於文字,任職紐約醫學院神經科卻在文學場域間畢露鋒芒;由島(臺灣)至島(曼哈頓),他的生命軌跡似由互補的維度共構而成,最後復於海外走完人生的《冬日之旅》。
這本書實際為顧肇森的小說選集,編者為其文友鄭樹森教授;從後來出土的文獻資料和研究可知,鄭不啻稱得上是顧的知音,在冬日將盡前,率先見證了藏在文本風景裏的高山流水春風蝴蝶。
從前從前有個願未央──讀朱天心《三十三年夢》
我記得──在紀錄片《我記得》當中,朱天心提起當年自己還是「小三三」的時候,曾如此意興遄飛地到處演講、宣揚那不甚成熟甚至與現實脫鉤的理念……她願意為著彼時受其言語影響、導致生命路程發生變化的人,獻出最誠摯的歉意。
這種不惜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的懺悔姿態,固然令人銘感,進一步引發的揣想卻是:那麼,時移事往後,筆耕數十載的老靈魂,是否又有可能以未來之我否定今日之我呢?閱讀《三十三年夢》,就給我如此這般的感受,好像那怨毒著書的意志依舊頑強,教人不得不以死生相許。